研究的底線和方法
“我們歡迎你帶老婆,如果你老婆不愿意,我們接受你帶情人,拒絕小姐。”
方剛在做換偶研究時,一位采訪對象邀請他參與。
如果純從學術角度來看,這是一次難得的觀察換偶行為組織方式的機會。“這種研究方式叫‘全參與觀察法’,研究者成為你的研究群體中的一員,能夠獲得更多更深入也更真實的信息。”
方剛拒絕了。“如果被發現,不會有人覺得你為了做學術研究好拼啊,只會覺得你在聚眾淫亂,你在犯罪。”
在美國,有學者研究裸體主義者,帶著學生一起去天體營裸體,邊體驗邊觀察,“要是擱在中國,這教授鐵定被開除”。方剛在做裸體主義者研究之前被明確告知過,如果他去天體營,教職就沒了。他于是換用深入訪談法做研究。
早些年,身為性少數者,一旦被曝光,往往意味著身敗名裂甚至身陷囹圄的危險。在方剛開始做性少數者研究時,一大難題就是如何找到那些棲身暗影里的受訪者。做男公關研究時,他尋覓受訪者用了一年時間,最后靠一位早年讀過他著作的深圳“同志”相助,才找到了一家有男公關并能讓他進去做研究的夜總會。
去之前,方剛心里有些忐忑。很快,他發現男公關們其實很好相處。他們并非傳說中的單靠色相吃飯,反而是靠情商生存。這行里有句話叫“靠嘴吃飯”,就是要能說會道,善解人意,至于長相身材倒是其次。
方剛說,“很多男公關長得都不好看,但都是‘人精’,而且給你感覺是,他們不假,很真誠。這和他們接待的是女人有關系,多數女人要被懂得,要有安全感,才能上床。”
一周前,方剛還接到當年那家夜總會“爹地”的電話。這位“爹地”后來考了公務員,現在當警察。方剛對此一點都不驚訝:“他因緣際會做過這行,就是一時一地的事,現在也是正常過日子,和我們其實沒太大區別。”
因為研究地點是夜總會,研究對象為男公關,不少人猜測方剛是以研究之名過著花天酒地的風流日子。這讓方剛哭笑不得。當時方剛是以“客房營銷員”的身份進入那家夜總會。夜場里,抽煙喝酒是必備應酬技能,方剛為了從中脫身,還編了個理由說自己有痔瘡,煙酒會導致流血。
在男公關們沒客人,聚在一起聊天時,方剛會加入其中,借此機會訪談和觀察。整個過程不能用錄音筆,方剛就憑腦子記——每隔一小時,他就會提醒自己回憶,剛才大家都說了什么,然后跑去洗手間,在隨身攜帶的紙條上寫幾個關鍵詞。每天凌晨一兩點下班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筆記,經常坐書桌前寫到天亮。
他也不像媒體報道那樣,以“臥底”身份“打進”夜總會,而是從一開始就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研究目的。“這是基本的研究倫理”,方剛做調研的原則是“自己公開,被訪者保密”,他會明確征得研究對象同意。他不會問對方的個人身份信息,比如姓名、職業。他的訪談筆記、論文在發表前會請受訪者審讀,允許他們刪掉可能會暴露他們身份的內容。